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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陳映真的文學與社會閱讀心得

科目:陳映真的文學與社會
日期:2009年9月30日
閱讀心得:
一、 陳映真的小說各時期的創作:
《筆匯》:麵攤、我的弟弟康雄、家、鄉村教師、故鄉、死者、祖父與傘。
《現代文學》:將軍族、文書、悽慘無言的嘴、一綠色之候鳥。
《文學季刊》:最後的夏日、唐倩的喜劇、第一件差事、六月裡的玫瑰花。
入獄後:華盛頓大樓、夜行貨車、上班族的一日、雲、萬商帝君。
《人間》:趙南棟
陳映真的作品和時代思想的影響:
1920白話文運動、新舊文學的鬥爭
1920-1930鄉土文學
1930無產階級文化運動和文學運動
1947-1949台灣新現實主義文學論爭
1950反共、親西方的現代主義
1970現代詩、鄉土文學
1980台獨
心得:是時代背景創造陳映真?還是陳映真反映時代背景?陳映真以中產階級身份,歷經日據時代、國民黨接收台灣、白色恐怖、入獄、歐美國思潮的影響,他的
寫作有時代的意義,他的一生曲折,但是對於文學堅持,讓他保持清明,他在《諾貝爾文學獎全集》(民72)引用卡繆的話:「寫作,是一種和我共同活過同一
歷史時期的人們,一起忍受我們相同的悲慘和希望的誓約。」
二、 麵攤
1. 作者擅長描述場景,如同電影畫面,歷歷在目。
2. 生病小孩和流動攤販v.s.警官是社會階層流動
小孩看到故鄉v.s.城市是城鄉區隔
牛肉麵 v.s咳血是顏色上的醒目
紅澄澄的星星v.s和菸蒂星火是長久和短暫的對照
吃冰v.s咳血,如同格林童話中的賣火柴女孩,吃冰如同點燃火柴棒的小小希望,也是遙不可及。
女人和警官之間的互動,也很微妙,出現場景有警局說話、麵攤上、抓流動攤販等,互動有畫龍點睛的效果,但是如女人一再檢查釦子是否扣好,有其他涵義嗎?
是抱小孩扯動衣服還是警官出現是比較正式場合,需要一再檢查儀容。
3. 描述的警局和現代警察局有很大差異。
三、 我的弟弟康雄
喪禮v.s婚禮
理想消失v.s現實富裕
弟弟v.s丈夫
為何用日記體來描述?康雄疑似為了姐弟戀自殺,但是卻由姊姊還回憶弟弟,文學上的張力十足。
四、 家
大量使用鄉土語言:伊。
當時點菸串起回憶,也代表成為大人。
在當年聯考如同轉大人,聯考制度對於社會影響之鉅,這篇從補習班、媽媽期待、妹妹的眼光等投注在主角身上,詮釋當年的聯考制度。
五、 鄉村教師
吳錦翔經歷日據時代、國民政府來台階段,最後無法忘懷南洋打仗的情景,選擇自殺離世,這讓我呼應自己外公在南洋打仗之後,回台茹素至今,還有越戰時代,
許多美軍回國之後,難以適應正常生活,出現許多退伍軍人的症狀,也衝擊原來的家庭,戰爭對於個人生命、家庭、社會影響不可忽視。
吳錦翔在南洋歷經吃人肉、殺人等生活經歷,最後整齊割破自己的靜脈,像新鮮旗魚肉,留下一攤血,一堆金蒼蠅,全屍,這樣死法呼應他的生命歷程,最後一段
的媽媽、年輕、年長村民反映,最後在月色中沉漠掩門,代表那個年代平民對於這樣的時代悲劇,很無奈,又想趕快忘懷。
本週延伸閱讀:
●中國時報2009/9/23到25E4版,《文學巨像陳映真》,李黎、吳晟、韓良露眼中的陳映真,填補陳映真所處的時代背景、和他對小說家、作家的對
待方式,尤其是陳晟是鄉土作家,兩人背景和風格迥異,但是陳映真仍惜才,讓他的作品有發表的機會,鼓勵他繼續創作,看出當時文人之風範。
●《諾貝爾文學獎全集》陳映真的序,他如何定位在台灣的中國文學?對於原典的態度,對於諾貝爾文學獎的看法。

序/姚序/後街/麵攤/我的弟弟康雄/家/鄉村教師

2009/9/30
張芳維
序/姚序/後街/麵攤/我的弟弟康雄/家/鄉村教師


閱讀陳映真的作品,文字中的力量是難以言喻的,故事隱含的背後意義運用的表現方式絕非一眼便可明確點出,而是需要反覆咀嚼與思考,並極為費力的從中思索才能有那麼一點點體會,也因為透過閱讀其作品,才會突然察覺到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足,無論在觀察的角度或想像上,都是那麼的需要加以磨練,這或許也是我閱讀此書的收穫。故事充滿灰色抑鬱的色調,但仔細檢閱仍可找出藏匿於中的情感,從麵攤與我的弟弟康雄上可以看到貧困所造成的影響,鄉村的教師ㄧ文包含歷史背景、戰爭與國族情感,從那可以看到歷經時代轉變的人是如何的迷惘與不安。他筆下的改革者,總是充滿無奈、孤獨,他不是以一個喜劇結尾來告訴大眾改革是有希望的,卻是透過一個「後街」的視角寫實的描寫那痛苦與悲哀,來點醒問題的癥結,我想這正是他的文字為何可以充滿力量的原因所在。不得不承認,閱讀他的作品是讓人感到痛苦的,痛苦是來自小說所傳遞出的情緒,但這也表明了他的作品擁有成功的渲染力。

【麵攤】
此篇故事是環繞在母親、父親、生病的兒子與警員間,故事描繪出一對貧窮夫婦帶著生病的兒子從鄉下至城市生活。整篇文章父親所扮演的角色是讓我們可以從其身上窺探出生活的艱辛與卑微。

「到這裡來」
爸爸於是像觸電一般地走向呼喚他的高高的櫃台….「我是初犯,我們-」….「什麼地方人?」抽香菸的說…. .「我是初犯,我們-」…「什麼地方人?」她的鼻子噴出長長的煙。…「阿!阿!我是…」

由這段描寫可以感受的到市井小民在面對掌有權力者時的不安、懼怕與拙於行動、言詞。但在不安與顛沛的生活中,仍然是有好心的人,年輕員警主動幫助夫婦的舉動,讓人可以感受到溫暖。藉由父親的口不斷強調出其是「好人」這個角色。從這裡似乎是在告訴讀者;也告訴每個在艱辛社會中求生存的人:一個希望,在冷漠、汲汲營營的社會中,仍然是會有不同的一面。
「他們推著那沒有削圓的木輪格登格登作響的車子離開街口時,這個首善之區的西門町,似乎開始沉睡下去了,街燈罩著一層煙靄….各自拉著它們寂寞的影子。許多的店門都關了起來…幾家尚未關門的,也已經開始在收拾著。…街上只剩下稀落的木屐聲。那唯一不使人覺得生活的悲憤的街車在謙遜地尋找它的生活…」
「他們逐漸走出了這個空曠的都城,一拐,一彎地從滿巨厦的大路走向瑟縮著矮房的陋巷裡」

這裡以對比的方法,鮮明的刻畫出貧富間的差距,攤車正如同麵攤夫婦的象徵,雖與巨厦格格不入,但卻也是在此謙遜地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這也是寫照出貧困的底層民眾在熱鬧繁華的都市中討生活的艱辛與寥落。
故事中多次提及,母親在面對警員時,總是下意識地摸摸胸口的鈕扣是否扣好,或是拉好裙子,且總是沉默、無言地。在此究竟是因為身分的懸殊讓母親感到不安、卑微,又或是在當中產生其他情感,而使母親無意的出現這些動作,而這與文末,母親在兒子不斷咳嗽後所留下的淚,之間是否有些許關連?也許這正是確切的描寫出在底層困苦生活的人民在面對到一個鮮亮的代表時,所必然產生的自卑感而有的下意識的動作。那是個目標也是個嚮往,更希冀自己能到達。當發現那夢想是如此的遙不可及,甚至說是幻滅時,悲哀必然由衷而生。
在文章開頭,母親對兒子說「忍住看」,「能忍就忍住看罷」。文章的收尾,母親對兒子說「吐到地上去罷」,兩段文字的前後的呼應,不只看到一個母親對於病兒的憐愛,更加感受到滿滿的無奈與哀愁。
整篇文章表露出淡淡的無奈與憂愁感,第一次閱讀時所帶予我的是錯愕與許多的疑問,所能感受到的是由作者筆下所描繪出的無奈感與厚厚的沉重感。錯愕在故事的突然結束;這樣的結束也帶給我許多的疑問,究竟作者想藉由文章傳達的是什麼?是要讓讀者透過其文筆理解當時社會的面貌,也是要讓一般人藉由這樣的描述去體會下層民眾的困苦與對生活的無奈,但同時也告訴了我們溫情的存在。

【我的弟弟康雄】
故事由一位嫁入富裕家庭生活的姐姐為敘述者,記錄下一些有關他的弟弟康雄在自殺前由日記本所透露出來的心情,除了有關康雄的部分,也可以透過敘述者的口吻感受到其諷刺、控訴不滿、卑屈的感受。從文章中可以看到一個擁有崇高理想者從滿懷抱負與熱情但在現實中卻無奈走向崩壞,那無力與無助,到反叛自我的理想,控訴周遭一切,最終在歉疚與卑屈中尋求心安的避世。
整篇文章康雄的姐姐是帶著反叛、控訴與自我貶抑諷刺的口吻在訴說。在姐姐的描述下可以看到康雄是個激進、擁有崇高理想抱負且抱持無政府主義的一個人,「我的弟弟康雄在他的烏托邦建立了許多貧民醫院、學校和孤兒院」,但康雄的死,是死於其逃離不了的道德戒律與罪惡感,由不瞭解的他人來說,甚至連他的姐姐與父親都是其中之一,只能將他的死解讀為死於虛無者的狂想。
在文章開始有提到,康雄說過「富裕能毒殺許多細緻的人性」,日記裡又提到「貧窮本身是最大的罪惡…它使人不可免的,或多或少流於卑鄙齷齪…」出於同一家庭,康雄的姐姐或多或少受到康雄的影響,又或者是說,其早已與康雄持有相同的意識,對於富裕的人同樣鄙夷,企圖拖延過那能改善一切的婚姻,即使那樣的婚姻能解決現實問題,但卻不是她所冀望的,選擇自我的意念遠遠勝過財富所能帶來的一切。但她卻在康雄死後四個月,決定嫁入一個他當初不願進入的富裕家庭,就如同理想未能實現,而終究逃離不了現實,必須向現實低頭。

「一切都應該讓它從此死滅過去罷!我覺得我的弟弟康雄和那個遠遠的畫家,以及他們所代表的一切,真有些一如父親所說的「小兒病」了」
「我的安那琪的弟弟康雄自殺了,我的遠遠的小畫家也因貧困休學,而竟至於賣身給廣告社了,而我這簡單的女孩,究竟意欲為何呢?」

但這低頭卻又不是全然的無可奈何,而是夾帶著些許的反叛與自我放逐,這是康雄的姐姐對自我理想與對康雄、畫家理想的反叛,一個簡單的女孩,能做到的是什麼?他無法如同男人般挺身於社會上,因為實際上並沒有那個位子給她,能做到的只有對自我的反叛。
弟弟康雄與他那遠遠的畫家,在心目中就象徵著知識份子、社會思想與藝術的理想,但最終康雄走上自殺一途;而那小畫家將自身賣於廣告社。在敘述中每一次提及畫家時,總是會在前面加上「遠遠的」三個字,這不禁讓人感到對她來說,是畫家所代表的理想意味著如同不可及也達不到,最終卻又走上同樣的路途:都是「毅然的賣身給了財富」,流於世俗。

「她們都不知道這少年虛無者乃是死在一個為通姦所崩潰了的烏托邦裡…初生態的肉慾和愛情,以及安那琪、天主或基督都是他的謀殺者」
「我的弟弟康雄的葬儀,是世上最寂寞的一個。平陽崗裡,我們連辦個遠親都沒有…只有一個年邁的老人和一個不倫不類的女孩。」

康雄是死於自我與宗教的理想中,因為自殺而無法舉行宗教葬儀,他是因其誡條而走上絕路;但也因為這誡條,他無法得到正式且公開的葬儀典禮。康雄的葬禮呈現出來的盡是孤單與寂寞,這是否也是透露出擁有崇高理想者,其路程都是辛苦且孤獨的,再者,人擁有篤信的道德戒律,因著這道德而讓自身更美好也安於行事,但當碰觸到那不可觸犯的禁忌時,即使社會願意赦免這樣的罪,但更加重要的,是在於自己,現實生活所帶來的貧窮,更加增添了自身罪孽的感受,因此康雄的死,是死在他自己所建構起的思想社會中。

「然而這卑屈的感覺卻在我的婚禮中得到了補償。神父和司儀們都穿上了最新的法衣,聖詩班聽說是特地選了一男童為我獻唱。整個儀式中我都著抬頭。我要看看這些宗教社會的人們,看看這些有閒者的高級娛樂…」

此處,與前段康雄的葬禮形成強烈的對比,而隨後又敘述到婚禮上面對十字架上的耶穌裸體讓姐姐回想起弟弟康雄自殺時,進入房內映入眼簾的景象,大膽的將康雄與耶穌基督相比,十字架上耶穌裸體的聖潔形象對照弟弟康雄同樣眮體白皙、眉清目秀,在其眼裡也是回到童稚般的純潔,在此兩個消瘦未成熟的同體是混一的,像康雄一樣擁有高度理想的思想者,與宗教而比同樣都是擁有博大的愛,愛世人也愛社會,即使這個社會的現實壓著他無法喘息。

「我們是註定要坐在最前排的階級,然而我始終不敢仰望那個掛在十字架上的男體…與其說是悲哀,毋寧說是一種恐懼罷。….富足果真「殘殺了一些」我的「細緻的人性」嗎?貧苦果真使我「卑鄙」使我「齷齪」嗎?我一點也不想抗辯,但我盡力企圖補償過…」

這一連串的反問,在前段文章也質問過,文末再次出現,雖然其沒有明確表明,但顯然的其認為是如此的,她所跨越到達的是個與以往的她不相容的階級,難道就真的因著婚姻而擺脫過往前進新的世界了嗎?即使外在物質條件達到了,內心仍就到達不了。在宗教面前,仍舊感到卑屈與羞辱,而盡力做出補償求得安心,但這真的能達到安心的效果嗎?無疑的,是達不到的。

【家】
故事主角父親過世後,在家中順理成章的位子便晉升到一家之主的位子,其是透過其他人對他態度來判斷自己是否為成人,像是在文章一開頭便說到主角抽著菸,母親在旁邊瞧著他,即使家中經濟不好,但回來仍然可以吃到好的飯菜,妹妹對著他的乖巧與柔順的態度…如此種種,都再再的告訴他,旁人早已視他為家中的支柱,一般來說,自我是否成長,應是自身最為清楚感受,但主角無法明確了解自己究竟是成人又或是那過去的孩子,他只能夠透過旁人的反應來確定自己的身份,這是對自身的迷惘。
在父親過世後,戰爭帶來的影響,家人對他的期待在考上大學,若無法上大學,兵期到了,如此就留下母親與妹妹兩人;而村人對他的期待在:期望看到一個喪父的青年,奮發向上考上大學,就如同書上常見的勵志故事一樣,在現實中被實行。家庭所冀望的出發點,絕非是希望你不好,這樣的期望是充滿愛與關懷,但這樣的期待所形成的壓力,循著它走向的確是個自己所不喜歡也不願的路,矛盾在於家庭所期望給予孩子的好卻是讓孩子更不好,這並非當中成員所樂觀其成的,但現實社會種種的考量,卻不得不讓身處於時代中的人如此。
所有的期待在落榜後都成為屈辱感的來源,北上補習,對主角來說有種暫時的逃離、躲避,得到短暫的安定,但真有那嚜容易逃離嗎?在台北等著他的,是另一股力量,這力量只是讓他落入更大的爭奪與競爭中;就如同血池中那些爭先恐後的小鬼帶著渴望與吶喊雙手在空中揮舞,期望抓到上岸的機會。他始終沒有逃離,因為社會的發展是如此,無論到哪裡所要面對的都是同樣的東西。

「這樣一個絕望的戰爭年代的陰影喲!我無力的摔下菸蒂,用一種憤怒的努力踩熄了他,竟翻出其焦黃的肚裡了」
抽菸對主角來說也是種成人的象徵,就如同文章開頭所說的,在母親面前點起菸,臉上塑造起成人的樣貌,他的成長是塑造是偽裝的,這樣的偽裝能獲得家人的心安,能達到旁人的期待,但卻不是真正心甘情願的。對種種的環境與條件、旁人對他的期待與巨大的不安,這樣的情境讓人感到無奈與厭煩。重重的摔下菸蒂,憤怒的踩熄他,就像主角面對這無奈所發出的憤怒。
但憤怒過後,仍然又是回到那塑造出的樣貌上。如同被迫長大的孩子般,回不去過往也不容許他回去,即使充滿厭煩與不安,也必須繼續面對未來。就如主角在日記中記下的話般:欲對惡如何,必須介入那惡之中。只是那介入的方法,必然是要帶著許多的厭惡與煩躁。

【鄉村的教師】
主角吳錦翔,過去是個滿懷抱負的青年份子,出身貧苦對勞力者有著很深的情感與同情,自小苦讀,也參與過讀書會與秘密的抗日運動,因為這些,當他被徵招去戰場時,便刻意將他派上危險的前線,戰爭的日子雖讓他感到知識分子在此情況下除了無助與悲哀,又能算什麼呢?但結束回到故鄉,接下不到20人的小學校,又讓他的抱負與理想從新燃起。

「一切都會好轉的,他無聲的說:這是我們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同胞。至少官憲的壓迫將永遠不可能的了。改革是有希望的,一切都會好轉的。」
「務要使者一代建立一種關乎自己、關乎社會的意識,他曾熱烈的這樣想過:務要使他們對自己負起改造的責任」

但現實再度的動亂,讓他的理想被打擊,逐漸感到迷惘與懷疑,將他過去動亂的回憶帶回,這樣一個自小生長在山村的人,接觸書籍的影響,產生對國族的滿腔熱情,過去所建構起的國族情感,在此時頓時變得混亂、朦朧。在這裡深刻描繪了一個身在跨時代間的人,面對國族的認同與情感,是何等的複雜與矛盾,這絕非一般人可以描述的出的,陳映真在此正是企圖帶著讀者去想像、去體會那是個怎麼樣的複雜情感。
知識變成藝術,思索變成美學,社會主義變成文學,愛國的熱情不過是種對血緣的感情。改革充滿無比得困難。從樂觀與滿腔熱血轉向一個懶惰的有良心的人,吳錦翔不是完全的絕望放棄,而是變為隱晦、曖昧的。中國在此儼然已是因為愚與不安而成為中國,以往的愛國熱情現在看來反而有那麼一點的幼稚與悲哀。
在學生應召入營得酒席上,終於讓吳錦翔的憤怒爆發出來,面對入營,眾人是興奮,但這似乎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能理解的可怕與心裡必須承受的巨大壓力。
過去的記憶不斷的在腦海中明滅,最終走向的是自殺一途。這是他在經歷戰場後所遺留下來的傷痕,當他從戰爭中歸來老頭詢問兒子健次的訊息:「吳錦翔出乎眾人意表的只回了一個惶恐的眼色,他搬著手指,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靜默中響起來真是異樣」這是戰爭讓他留下的後遺症,經歷過戰爭的殘酷日子,參與的人所共有的,是不會去回想,也不會談論,其他看到表層的人,只知道表面所看得到的光榮歸來,那殘酷到必須食人肉的生活卻是無人得知也無法想像的一面,吳錦翔必然是不會再去回想那樣的日子,但現實上,多年後學生入營、社會動亂,都讓他不得不回想起戰場上的種種,村人異樣的目光、孩童好奇的眼睛如同婆羅洲土女的驚嚇眼神,結痂的傷痕被揭開,終究無法止住的邁向死亡。
從酒宴上,就可以看出村人面對動亂與戰爭無法想像且充滿無知,造就了對入營的樂觀,上戰場就如同出去做大事般,不是難過相擁而是辦酒宴、披紅緞。這對吳錦翔來說不是更大的諷刺嗎?吃過人肉人心的故事,大夥不是從他故事中體會戰爭的面貌並同情他,而是開始以異樣的眼色看待他:婦女在背後竊竊耳語,課堂上學童以死屍般眼神盯著他。在他身上,一個知識份子從滿腔熱血到戰場上被磨滅在回鄉後再度燃起改革意念,但現實又一次的打破他那高尚的抱負,最終走向滅亡。這樣的結局最終卻只剩其母親根福嫂的嚎啕哭聲。其他青年人甚至是生氣於這樣的陰氣,年長者則是沉默不語。他究竟是死於戰爭所帶來的陰影或是社會的不解與冷漠?

陳映真對戰後台灣社會與中國之意象

鍾有良2009/9/30

閱讀範圍:陳映真,《我的弟弟康雄》,四篇短篇:〈麵攤〉、〈我的弟弟康雄〉、〈家〉、〈鄉村的教師〉,〈後街〉連同二篇序。

〈麵攤〉裡的母子和警官
之前讀過陳映真這第一篇小說,據陳映真所說是改自大二英文作文。我很驚訝於一個大學二年級的年紀對麵攤一家人的細膩描述。初讀此篇只覺陳映真對人物刻畫細微,故事卻再簡單不過了。此次閱讀則真正襟危坐,多次前後反復讀,總對這個“細緻”的描畫越感怪異和不解,特別是那位女主人和警官的關係頗為曖昧。

麵攤是敘述從苗栗的村莊到台北都會的一家人,因為未申報流動戶口而遭警察罰款,而其中一位警官對麵攤生意的光顧,讓麵攤男主人感到有股“和善”的感受。不過怪的是女主人不像男主人一樣表現了那種感覺,陳映真把該警官多所描寫:“他有男人所少有的一雙大大的眼睛,困倦而充滿著情熱。甚至連他那銅色的嘴唇都含著說不出的溫柔。……他看見了這對正凝視著他的母子。慢慢地,他的嘴唇彎成了一個倦怠的微笑。他的眼睛閃爍著溫靄的光。(p.5)”這位媽媽對警官的“困倦而深情的”眼神的反應是:“低下頭,一邊扣上胸口的鈕扣,把孩子抱得更緊。”這個動作還重複了幾次,她的心也因此“漂得很遠了”。當警官來光顧生意的時候,女人“下意識地拉好裙子,摸摸胸口的鈕扣是否扣好”。男人後來為了找五元給警官,要女人追上去,但女人找不到人而返回時,她抱起孩子,孩子則“感到媽媽的心在異乎尋常地劇跳著(p.10)”。男人直說遇上好心人了,但女人只是默默走著,緊緊抱住孩子,女人的心理既心疼病兒而流淚,卻又不確切知道自己是否為此流淚,“她覺得納罕,她說不清。男人和孩子都沒有察覺到女人的眼淚”。整個故事雖顯示了大學時代的陳映真的人道關懷,但女人的那些動作表示什麼?這恐怕不能僅從人道關懷來解釋。

陳建忠曾在日前的研討會中討論此現象[1],提出愛慾在青年陳映真的反抗體制思想是有關聯的,女子的下意識動作可能是心嚮往警官為代表所呈現的理想。在陳映真的〈後街〉一文自剖了這種因創作得到的解放:“創作卻給他打開了一道充滿創造和審美的抒洩窗口。他開始在創作過程中,一寸寸推開了他潛意識深鎖的庫房,從中尋找千萬套瑰麗、奇幻而又神秘的、詭異的戲服,去化妝他激烈的青春、夢想和憤怒、以及更其激進的孤獨和焦慮,在他一篇又一篇的故事中,以豐潤曲折的粉墨,去嗔痴妄狂,去七情六慾。(序P.18)”麵攤女人這個慾望的投射是什麼確實值得深思,但小說似乎也沒給我們太多線索。

另一個我覺得奇怪的是,小說中的病兒顯然是重病,但卻無從得到援助。1950年代末到1960年代的台灣醫療應該有外援(WHO和美國),國府一直以來都誇耀著當時公衛撲滅傳染病的諸多成就(醫療公衛甚至深入社區),但在街頭的麵攤卻未見得到幫助。透過陳映真小說中的側寫,那種大的“體制”在各種方面既是模糊卻又似凝結於空氣中而可感一般。

〈我的弟弟康雄〉
小說以康雄的姐姐作為第一人稱,藉著她讀弟弟康雄的三本日記對其弟之死提出解釋,而小說的張力則又來自姐姐和弟弟的思想理路之差異。康雄一家是貧窮的,但康雄姐姐卻一直想試圖脫離這樣的家境,她是以背棄了貧困苦讀的畫家而奔嫁到富裕的家庭來達成願望。但康雄日記裡對貧富兩極的理解卻是“偏執”的,顯然康雄是代表思索社會的知識份子形象。姐弟兩人突顯了階級的鴻溝。

康雄具有左翼烏托邦理想,但按姐姐的解讀弟弟,第一本日記寫著思春少年的苦惱消沉與自瀆,第二本日記則呈現少年虛無者氣息,日記裡寫著他的烏托邦“建立了許多貧民醫院、學校和孤兒院”。姐姐還得知康雄與賃居的主婦之戀情,此後的日記(應是最後一本)則記著對情慾之罪的自我控訴,自戕則是此後半個月的事。康父認為其子是死於虛無者的狂想和嗜死,親眼見死前幾天的康雄進聖堂長跪的法籍神父則認為康雄是不可解的。姐姐下的定論是:“初生態的肉慾和愛情,以及安那琪、天主或基督都是他的謀殺者”,他是死在通姦所崩潰了的烏托邦裡。我覺得康雄之死則是在找不到烏托邦理想的出口。

我覺得姐姐有一點是正面的,她為著康雄的死告狀,此狀表達了她對基督教信仰的不自在與無法融入。她的歸宿和家庭幸福只是表象,她自己仍為此感到恐懼。當她感到康雄的簡陋葬禮對比於宗教社會的堂皇(最前排的階級),她不敢仰望十架上的男體,她把基督之胴體混一了。陳映真藉小說也批判了世俗教會的力量站在前排階級的一邊,這從宗教社會是有權力的,康雄的父親亦是(從社會思想者而後轉向宗教),並勸說女兒以豐裕歸宿來擺脫貧苦這惡鬼(這就像人要努力擺脫犯罪一樣正當而自然)。姐姐聽從父親勸說嫁入既富裕又虔信的宗教家庭。對父親的勸說,姐姐應是接受的,但她又從擺脫貧窮得到“反叛的快感”,聽父親的話本身竟是反叛?

讀了姐姐的解讀,我們能接受她為弟弟重修一豪華墓園,此後就沉溺於膏粱生活的結果嗎?我想陳映真筆下的那位姐姐應該也不真想那樣,只是陳映真在1960年代只能小心翼翼將價值信念隱藏在宗教的罪的問題裡。而這也正是陳映真刻意要讓讀者感染到這個對現實的強烈質問,而轉向思索從康雄那裡所尚未孵化卻胎死的,建立烏托邦(醫院、孤兒院、學校等)的社會價值信念。

〈家〉:二道陰影籠罩的家
這個家特奇怪。明明父親是當過第三屆的議員,但家裡卻是如此拮据(父親死前或可還吃薩西米),這不太能讓人理解。或許可理解的是當時的男人是一家之主,於是男主人公得到母親和妹妹為他預備的各種照料。但這篇小說呈現的家並不溫暖,這個“我”仍只能從教育體制的競爭裡殺出一條活路,讓家能有他作為依靠,妹妹的讀書也靠他的決定。

補習班的場景竟是一個人有機會得出頭天的地方,但在“我”看來卻像“地獄”的血湖一般。陳映真筆下的這個爭奪和競爭:地獄之光猶如補習班教室裡的日光燈,學子伸手要知識的嗎那,最後再加上妹妹的生手也在其中。這景像堪與牆裡的教育生產線相比擬。落第的屈辱之外還有二道陰影,這二道陰影在小說中僅簡略幾筆帶過,但猶如二支火柴劃過讓我們在暗中乍見時代氛圍:仰之彌高的上大學的窄門、和絕望的戰爭年代的陰影。這就是為何母親擔心兒子沒上大學,就須入伍上反共前線戰場。也就是這二個時代印記讓家在父喪之後還需指望男人扮演英雄。

陳映真更將之精簡為“惡”,“在對惡無可如何的時候,惡就甚或成了一種必需。”以及“即欲對惡如何,必需介於那惡中中”(p.30)。那什麼是時代之“惡”呢?想來應是冷戰下國共對峙的國府台灣,在同時構造軍武和工業化的發展道路所造成的吧。但陳映真行筆至此突而中斷,小說也不無法交代這個“我”有何手段可介入時代之惡了。

〈鄉村的教師〉的朦朧中國意象
吳錦翔是一位熱情的教師,在太平洋戰爭期間被日本人強迫徵調戰場,在戰場上親身遭遇到殘酷的人吃人的景況。吳是在1946年回台灣,他的家鄉包括吳錦翔自己共有五家的年輕人應召出征,但那四位因戰死或未歸,家屬們也不抱希望了。

小說一開始就被一種希望破滅的陰影籠罩。太平洋戰爭期間年青人被強制征召前往戰場的神秘故事先是流傳,後來也因太平了而巴望不得歸人而逐漸消失於村民口中,但此時吳卻回來了。吳錦翔此時歸鄉要面對未親歷戰場的村人對戰爭的探問,又要自己給這場親歷的戰事一個解釋,同時又要對原本認同原鄉的情感連帶而如今卻受到鎮壓的中國寄予民族理想。

二十六歲的年紀,吳錦翔卻有細膩複雜的小知識份子的熱情,他在小學任教而讓熱情重燃。戰前的他曾參加過抗日和同情勞動者,其反抗和左翼的思想也是讓他被強制入伍的原因;五年的戰爭後,他回到平靜的村裡,內心卻有許多矛盾。此時他對“祖國”有極大的期待,他認為民族的苦難於此時正是改革的契機(P.35一切都會好轉,並跳脫殖民地的壓迫)。我覺得吳錦翔所認知的祖國很值得瞭解,戰後初期的吳錦翔以及陳映真此小說刊出的1960年代對這個共同體的想像是什麼?就這兩個時間點看,能不能說陳映真繼承了1950年代的原鄉或祖國的想像?當時的陳映真為讀大學的年紀,這個信念是從哪裡承繼?對今天的我們來看,台灣和中國大陸的分斷常被獨派人士理解為不可跨越,而小說人物和陳映真當時的思想在當時是特異嗎?總言之,我也驚訝於陳映真以當時的年紀,對這些問題就有深刻的質問。

他甚至想透過教育來改變:“務要使這一代建立一種關乎自己、關乎社會的意識,他曾熱烈地這樣想過:務要使他們對自己負起改造的責任。(p.36)”但在一群無生氣的學童面前,他又感到“無法用他們的言語說明他的善意和誠懇了。”

回村的第二年,“省內騷動和中國的動亂”所指應為1947年二二八事件,這時的吳“逐漸感到自己的內裡的混亂和朦朧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貼近於當時的國共內戰“混亂”。陳映真在小說中區別省內和中國,同時又用“國內”的文學一語,讓吳混用“祖國”和中國。吳視自己為中國人,這種情感是一種想像:秋海棠、舢舨、七層寶塔等意像。陳映真又說吳這種感情和村人不同,因為“村人一般有著省籍的芥蒂”,而吳沒有此問題。怪的是吳又自毀之為“幼稚病”。同時,吳對中國的懶散又有幾分厭惡,想改革這麼大的中國卻又自覺可笑。但他又認為“雖然和意想中的中國人有些距離,然而這距離是極易於和解的。”

吳錦翔在三十歲後的改革熱情卻因此消退,他好像感覺到外在世界與他是格格不入,他在一次醉酒時說出戰場上見聞與經歷,更加因此無法與村裡共存。我覺得村子似乎好像反映社會的不語(是高壓的政治肅殺氣氛?),而吳最後仍不知如何突破個改革理想的困境走向自殺。

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小說中安排這場醉酒的尷尬場景,那個將去入伍的年輕人批著紅緞的青年(他的這個學生應召入營是為國民黨打仗?),突顯了吳的不被人理解?或是吳對戰爭的厭惡?學生的入伍會到戰場嗎?吳的死或可說是向國共的戰事的荒唐之憤怒表達。

另有一議題是,當前一些主張台獨右派常對台灣人被日本人在太平洋戰爭時征用、在國共內戰被國民黨征用到大陸、以及為共黨俘虜的台籍老兵,為抱不平,而對中國意象的拒斥,並認為兩岸是不可和解的。而陳映真在1960年代卻看到這距離是可能和解的。

[1] 陳建忠,2009,〈愛慾與文明〉,陳映真創作五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

20090930 施嵩淵


《麵攤》
  作為陳映真第一部刊登的作品,我認為對於這篇我會回到一種青年對於世界與社會單純,卻又充滿矛盾與混亂的心態進行想像。包括後幾篇文章,若以時間點來看,大戰甫結束,新的統治權出現在他出生的土地,而他應當用什麼樣的態度看待這個新政權,他又怎樣看待他自己的定位,確實很可能是一青年對於自己生命的反想,積極尋找生命可能出路。因此藉由一種隱喻的手法參雜在對於現實風景的眼光中,描繪自身心裡的混亂與空缺。

  首先在題目中就部份顯示這樣的空缺,「麵攤」,乍看之下我以為是賣麵的攤子,其實攤裡面主要的食物卻是牛肉湯,麵不是麵條,是旁邊籮筐中已經放著的麵餅,只是附帶著問客人,要不要加個麵餅。這樣被稱作麵攤,不事件怪事嗎?被稱作「麵攤」而非「肉湯」,圍繞著這個攤車開始的不完整性,或許可以部份解釋這個怪異的標題。

  這裡的不完整性,我就看到幾個,首先麵攤本身作為家庭收入、家,因為這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回家」這樣的字眼,他們不知往哪去(這點稍後再談),麵攤作為家,這家是不安全、且不完美的,從輪子不圓,沒有錢加上銅皮的攤板,可以發現這個「家」的不完整性以及勉力維持的特質。而這個家的女主人所象徵的寓意(或許是思想),我暫時想不出來,可是這樣的寓意必然是與國家親暱而曖昧,並且帶有對自身背叛的性格。這裡的國家有兩個形象,一者是嚴酷無情,完全不照顧百姓的胖警察,一者則是亟欲攏絡人民,有極大媚惑力,「男人所少有的大眼睛,困倦而充滿著熱情」。若可以因為這一個好人,照顧我們這不完整的家,男主人、女主人都願意或希望去換取。可是這裡卻隱含著擔憂,也就是象徵希望與未來的孩子,他是充滿病痛,記不起過去也看不見未來。另一方面,這麵攤的主人,原本應該是攤車的主角,這篇小說看來不過是個旁觀者,沒有主動性,對於這一切,他只能無奈而漠然。

  我覺得有趣的是,在2009年的今天,西門町事實上還在上演同樣的戲碼,警察儀式性的過來驅趕開單,雖然今天不用再申報流動人口,可是那個流動的性格仍然沒有變化。大家都在(到都市)追求自己的未來而看不到未來,流動與不完美體現在攤車的每個細節,父親這一角色,沒有名字,他因惶恐忘卻從何而來,他和那些往來的人潮類似,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要往哪裡去。

《我的弟弟康雄》
  這篇故事中,我認為陳映真仍然處在一個思想去向的掙扎中,或者是說,他認為他的思想是具有危險的,而處於去向的矛盾,卻又帶點對自己思想的悲觀與悽涼。
  他跳脫出來,使用了姐姐的角色,來觀看自己諸多面向中的四個,一者活,一者死,一者是那曖昧不明的小畫家,以及她最終選擇,卻是感覺無奈又漸漸喜歡上的丈夫。透過這樣來討論他自身,或是當代思想所必須面對的選擇。

  首先是生者,父親作為獨學而並未成名的思想者,最後竟轉向神學。這裡的知識轉向我認為並不只是轉向神學,而是社會思想轉而成為宗教性質的精神寄託。接著死者康雄,他死於上世紀虛無者的狂想和嗜死,康雄所代表的正是這種虛無者的狂想和嗜死,而今這類人已經消亡,轉而成為務實追求錢財的?或說 虛無主義者竟無法成為虛無主義者,在當下他仍然苦難於現實與罪,逃離不了。這裡的姐姐似乎在吶喊,「富足果真殘殺了一些我的細緻的人性」,但殘殺不了的是我對於那虛無精神的幻想與渴望,雖然在我掉淚後仍然投入對於平靜生活的過日子,可是卻免不了哀悼,或偶而想起那可以做夢的年代。

  事實上畫家也死了,死的卻是精神上的,那遙遠的愛戀對象,他最終沒能畢業,不知道畫家之後怎麼了,可是卻象徵性的沒能完成他的思想,那思想被現實給終止了。他最終也不得不屈服於現實,成為富裕的婦人,可是他卻發現成為這樣富裕的人,可以提供思想的繼續,可以彌補他對於康雄的思念。只是這樣的彌補既是放棄自己信念的罪惡的、委屈求全的,進而漸漸喜歡上、麻痺的。又同時是某種小愉悅的矛盾性。所以思想該往哪兒去的詰問,我想是這裡最大的疑惑吧。

《家》
  這篇對我而言,仍然是一種思想上的抉擇,從文末的那句話「在對惡無可如何的時候……即欲對惡如何,必須介入於那惡之中。」就如同父親選擇做一個鄉村的有志者,而非發展產業的同時。此時作者也必須質問自己,是否也像父親一樣去堅持理想,或者是投身現實之中,這體現在他對於聯考猶疑的態度,這裡對於聯考的態度,不只是在補習班的地獄之中,而同時是整個鄉村的集體期待。在此,理想與現實就構成了兩個陰影,對於抉擇做出壓力。

  另外一個主軸在於「成熟」這件事情,對於「伊」的長大,「我」事實上是帶有欣羨的,因為伊的成熟、溫順而乖巧,在文中似乎是這麼自然的事情,好像不用多花心思去思考如何接受需要長大並且負起責任這一個事實。而香煙事實上只能作為一種慰藉,因為「我」事實上知道,我對於成熟這件事情,事實上帶有矛盾性的。那種必須對於家有更多責任的重擔,事實上「我」真的有辦法像「伊」一樣這麼順從的接受嗎?

  會這樣想的原因是,如果是我對於這篇文章必然會給出類似「重擔」、「甜蜜的負荷」這樣俗氣的標題,但陳映真在此卻下了「家」這樣可疑的題目,事實上家對我而言是有矛盾性的,我為何非得被生在某個家庭,並背負某種罪責呢?事實上對於家的抗拒與依賴,那種複雜的思緒而最後必須被迫挑選某個結果,成為我生命的一部份,既疏離又親近、喜悅卻也擔憂的感受,大概是「家」的意涵吧。

《鄉村教師》
  在一個離權力中心遠遠的鄉村,這裡卻顯現出不斷從希望到失望的循環過程。在這些過程中,人事實上是不斷被燃起熱情,然後麻痺、遺忘。吳錦翔的歸來宣示對於「太平」的期待,可是卻又在之後的事件,這樣的「太平」又被打破。而在之後,他的學生被征召入伍,看得出來鄉村對於這樣的徵招入伍,事實上是感到光榮的,可是對於吳而言,這卻是「太平」的希望又一次被打破的象徵。


  而對於這個國家的期待,即便寧靜的鄉村也出現了歡欣的慶祝,以為自己不會在被憲警所壓迫,但事實上47年發生的事情卻又打破對於「祖國」的想像與希望,最後吳在這種失望中轉而麻痹,真的成為一個中國人了,那種懶散、空想、依賴、熱情消散的「懶惰的有良心的人」。


  原本他是作為鄉村希望的教師,卻在那次送行的食人爆裂後,從被尊敬的人,轉向倍鄙夷,而事實上他也糾纏在這無可奈何的自我譴責中,最後死於對自己的失望。因此這裡總共有三層的失望,一者是對於祖國的美夢,一者是對於人的無知,一者是對於自己的無力。而鄉村的人在這裡卻是對於「山歌一般的哭聲」麻木不語。這種失望是對於人性最詭譎的控訴。


  另外,在文章編排上,我最不解的地方是酒醉後的爆裂,這裡的對話語境顯得爆裂而突兀,我試圖掌握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因此如此書寫,不過卻好像缺了什麼。